林行止 全球化到處碰壁 最窮國難脫窮籍

信報財經新聞 2005-12-15
林行止專欄
　一、

　　世貿會址前警方與示威者的「攻防戰」，由於只有象徵性的本地工會活躍分子加入，因此緊張刺激程度遠遜本地工會空群出動高調參與的西雅圖（示威組織者第一次利用電腦網絡串連）及熱那瓦的「盛況」；不過，示威者退回奪得的警方防暴盾牌和小休時載歌載舞的情況，依然保持歷屆反全球化（在世貿、世銀及國基會會場外）街頭活動的嘉年華特色─當然，反全球化的嘉年華沒有狂歡的氣氛而有沉痛傷逝的情懷。先進國家政客為了農牧業的選票，慷納稅人之慨作出巨額津貼，結果把發展中國家的農牧業迫至絕境……。為了抗議十一月下旬在南韓釜山召開的「亞太經合組織」會議，釜山近郊小鎮鎮長鄭容範（Chung Yong-bum）不惜自焚以抗議「把貧下中農趕盡殺絕」的開放農作物市場自由化政策。南韓示威者這二天來便抬他的遺像示威！

　　這種現象是非常諷刺性的，因為「多哈回合」的目的，一如英相貝理雅最近所說，是要使「以百萬計的窮人擺脫窮籍」；事實上，「多哈回合」的「使命」便是「支窮」（Pro-poor mission）。可是，據世界銀行的統計，全球飢寒交迫的窮人的人數，從一九九五─九七年的八億二千六百萬增至二○○○─○二年的八億五千二百萬（www.worldbank.org/data/countrydata/）！要救窮人出困境的貿易自由化反而令窮人大增，是窮國全力反全球化的根本原因。

　　據法國英文《世界外交月報》（是小開報紙而非雜誌形式；Le Monde Diplomatiqe, Mondediplo.com）十二月號一篇有關「多哈回合」特稿透露，全球化今年來四面楚歌，十一月初在阿根廷召開的美洲國家第四屆峰會，南美共同市場（Mercosur Countries，成員國包括阿根廷、巴西、巴拉圭和烏拉圭）「一反常態」，支持「反美急先鋒」、委內瑞拉總統麥維斯的立場，否決了美國布殊總統有關貿易自由化的提議。在世貿機制下達成的歐洲「貿易與服務總協定」（ＧＡＴＳ），十月下旬在比利時Liege市舉行的歐洲地方政府會議，包括法國、英國和德國的代表均要求ＷＴＯ暫緩把它貫徹……。令人有點意外的是，在二○○三年一月至○五年六月間，美國五十州中已有四十六州州議會提出起碼一項「反外判議案」（Anti-Outsourcing Bill），意味保障本地企業有「接單優先權」的立法遲早出現（不少州議會要求審議聯邦政府可能簽署的國際貿易協議）。非常明顯，上述數例都是反全球化的。中國政府對美國地方政府這種傾向性特別關注，因為這會影響ＦＤＩ的流速。明年中國要全力刺激國內消費，是絕對正確的取向。

　　一如筆者昨天指陳，全球化最大得益者為跨國企業，中國則為最大受惠國。中國在一九九四年至二○○三年的出口增幅中有百分之六十五來自跨國企業以「外判」形式的投資；中國（和印度）的廉價出口雖然可令西方國家的消費者開顏，但同時壓低了他們的薪金水平！西方的受薪階級有收入無法上升皆因中、印「傾銷」的認知，不管昨天薄熙來部長的演說多有理有節，未來的貿易糾紛只會愈來愈多而不會減少。二、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對於遠較「家」複雜的國家，「難念」的程度愈甚，農業便是一個典型例子。理論上，農產品貿易自由化，有關商品價格下挫，對窮國有利，但仔細推理，此說似是而非。自由化的第一步是富國削減農牧津貼，這正是眼前南韓示威者的要求；可是，十二日《經濟學人》網絡版「環球議程」欄一篇長文指出，富國這樣做的受惠者是仍屬發展中國家的農產品出口大國如巴西和阿根廷，很多窮國是糧食的淨入口國，她們因此是受害國；沒有政府津貼後農產品價格必然上漲，其農民也許因此而獲利，但消費者便要「食貴米」。認為農產品價格上升對窮國農民有利的看法似乎有理，惟《世界外交月報》的數字顯示一九九五至二○○三年，西非的糧食出口增幅百分之五十（從四十億至六十一億美元），然而，期內她們的農作物進口增幅達百分之五十五（從二十九億至四十三億美元），意味總體而言，她們所得有限。值得注意的是，現在一般人都認為西非國家所以一窮二白，原因是她們無法融入世界市場，事實並非如此，以二○○三年為例，她們的外貿佔ＧＤＰ百分之五十二點七，比世界平均數百分之四十點五高─美國是百分之十九、日本十九點九、歐盟十六（不包括歐盟間的貿易）；西非國家外貿之蓬勃，不難想像（東亞的外貿佔ＧＤＰ百分之七十，主因是中國和印度的出口額大幅增長所致）。

　　富國削減關稅又如何？表面上，這對對美輸出國有利，但不少窮國可能討不到便宜，因為美國及歐盟早已對窮國網開一面，給予她們特低進口關稅，這等於說整體調低關稅，這些窮國不能受惠，歐盟便是以這點理由拒絕大幅降低關稅。

三、

　　來自一百四十九個成員國的官員，與二千多名非政府組織（ＮＧＯ）的代表，歷時六天，夜以繼日、殫精竭慮為窮國謀求福利，在良好的意願下、在示威者悲情的包圍中，總不能空手而回；最低限度，他們會留有餘地，免致「香港會議」後宣布「多哈回合」壽終正寢。在這種客觀形勢下，「香港會議」也許會達致大幅消減某類商品如對棉農的補貼、取消對五十個「最窮國」（least developed）的成衣配額及關稅。然而，這些「最低要求」亦不易通過，因為美國棉花業每年都獲得巨額資助，而美國的成衣業對「最窮國」的優惠亦不會同意，因為此例一開，發達國家以至「先富起來」的發展中國家的製衣商便會湧入開工廠……。「香港會議」相信會達成一些協議，但對推動自由化作用不大，對挽救窮國脫貧的作用更微乎其微。

　　如果「沒有意外」，示威者與警方不會發生導致傷亡的大衝突，香港將因成功主辦這場盛會名揚國際，成為「香港會議」的最大得益者！